無論如何，得先找到沈北歌再說。雲靄間劍碑林立，她順著石階步道慢慢往劍台高處走，雨霰疏疏，葉輕舟靈力耗儘，寒意浸入四肢百骸，每走幾步，都不得不停下來歇一歇，戾風咆哮，她咬咬牙，正欲前行。“喵呀——”葉輕舟忽而停住腳步，她又聽見了那貓兒一般細微的聲音，急切卻似乎小心翼翼，她轉過頭四下尋找，隻見劍碑後，一抹靈動輕盈的白色影子翕忽跳躍。一隻雪色的豹子。葉輕舟再回神，雪豹卻已消失不見，彷彿一切皆是錯覺妄念。...-

峽坼水急，飄風擊雲，驟雨滂霈壓著鴻京仙盟每一宮黑瓦朱楹。燈影明半滅，簷下人來人往，行色倉皇。

在飛湍峭拔處一方閬苑裡，諸多卷宗羅列陳放，有當值修士穿梭其間，似有所尋。

“抱歉，這位……名喚葉輕舟的道友。”當值修士麵露難色，“仙盟文庫顯示，四海十洲境內，確實並無任何有關你檔案記載。”

葉輕舟候在書案前，眉梢輕蹙，聽著雲窗外滂沱雨聲，愁緒般湧，最終長長一歎。

自己醒來那日，也是黑雲染穹，振雷聲聲，除了名字，冇有任何自身記憶。

在走出狼藉焦土後，她手持串鈴遊醫四方，一路維持生計一路尋找自己過往，就這樣走了一年多，來到鴻京，來到這仙家勢力最盤根錯節的仙盟。

然天不從人願，她仍不知自己是誰。

“道友莫慌。”當值修士大大咧咧安慰道，同時在諸多精妙複雜機關上操作著，“我給道友補錄一份檔案，這樣行走四海十洲，也不會被人當成黑戶……咦？”

當值修士神色訝異，不知不覺停下了忙碌的雙手，愣愣道。

“葉道友，文庫顯示，您有一份未取的房契。”

這回輪到葉輕舟驚愕了，她眨眨眼問道：“我買的？”

許是忙碌半晌的疑難初露端倪，當值修士激動不已，即刻喚出靈鏡聯絡同僚，絮絮叨叨詢問諸多細節，而後又一一向葉輕舟轉達。

“這份房契寄存仙盟已有百餘年，但賣房與憑中皆不知是何人，我已請同僚將房契帶來。但今日正逢拘押沈家女回盟，官道被封，隻怕同僚要耽擱好一陣，得勞煩葉道友等候片刻了。”

有關自己過往終於不再茫無頭緒，思及此，葉輕舟心間陰霾稍稍散去幾分，更不在意多等一時半刻。

當值道友斟了茶請她坐下休憩，葉輕舟捧著溫熱茶盞，好奇起讓仙盟同僚耽擱的原因。

“拘押沈家幺女是怎麼一樁事？”

今日雷雨電雹，偏僻閬苑再無第三人來訪，當值修士便也偷閒小憩，清茶言話起來。

“沈家女沈北歌，原本是滄寧沈氏捧在掌上的千金明珠，卻不日前犯下大錯，因而將被執行家法處死。”

“若事已至此倒也罷了，畢竟是沈家家事，不容仙盟乾涉。”當值修士頗有幾分說書的天賦，“可壞就壞在，在執行家法那日，沈北歌心生迷障，最後走火入魔！”

“這下，仙盟不得不出手乾涉，依律緝拿沈北歌，因而今日要道皆封，眾人惶惶，生怕魔修出逃傷及他人，畢竟誰不懼怕神智全無六親不認之人？”

聽到這，葉輕舟瞭然，仙盟對入魔修士向來有兩種處理方式——喪失神智者，啟消魂陣引天雷誅滅；若神智仍存，便引渡炎洲，歸於魔教。

當值修士侃侃而談之際，窗外雲邊萬鈞金蛇一閃，劈下一道雷，他茶盞邊的靈鏡倏然震動，隨即流光大亮，歇斯底裡的哭腔破音從中傳來。

“救救救——那個沈家女出逃殺出來了，就在千仞崖，救命啊啊啊——”

葉輕舟與修士皆是神色驟變。

二人出了門往千仞崖趕去，葉輕舟自甦醒後靈脈寸斷，修為無幾，傾天暴雨砸在身上，涼的刺骨，千仞崖索橋在風雨沖刷中搖搖欲墜，遠遠的，兵刃碰撞打鬥聲隨風而來。

一片血腥氣中混著一絲魔氣。

索橋中央立著位紅衣少女，手持雙劍墨發隨風，身法輕盈靈動，與諸多灰衣藍袍仙盟弟子廝殺糾纏，寸步不退。

茫茫人影中，有一瘦小修士，半跪在橋上，拚命朝著另一端葉輕舟二人揮手。

他委實倒黴，替同僚送張房契，盟內多處官道被封，不得不走小路，結果撞上出逃至此的沈家女及盟內追兵。

瘦小修士抱著木盒瑟縮在刀光劍影裡，進退不得。倏忽間，一道淩厲雄厚罡風掃至，小修士措手不及，一個趔趄，竟連人帶盒翻下橋，直墜懸崖。

“啊啊啊三清在上我下輩子一定好好修煉——”

幾乎出自本能般，葉輕舟調轉內力閃轉騰挪，縱身輕躍，踏著崖間碎石，穩穩抓住了瘦小修士的衣袍後領，翻身於空一轉，淩風而上。

當值修士半趴在崖邊，隻來得及瞧見一道木葉青影乘扶搖而來，飄渺出塵。

可他還冇能驚呼，就見那橋上刀劍相搏靈力撞擊，又一道挾著魔氣的肅殺罡風破風而來，不偏不倚襲向葉輕舟。

葉輕舟聞風而動，足尖輕點雨中落葉借力轉向，那罡風將將貼著二人拂麵擦過，割下她幾縷青絲，瘦小修士卻一個不穩，懷中木盒被那罡風餘力掃落，隨著急風驟雨一道跌下。

瘦小修士驚慌喊道：“房契——”

葉輕舟心道不好，指尖掐訣耗儘最後靈力將小修士往上一送，同時自己反身再度躍進崖間，追向木盒。

“葉道友！”

當值修士拉起自己同僚，隻見千仞絕壁間，葉輕舟宛若折翼青鳥，隨著決河傾雨直直墜落。

這一驚呼，正酣戰的紅衣少女似乎分了神，愣了一瞬後，竟毫不猶豫地收了雙劍，再不顧四下襲擊，從索橋上一躍而下，向那墜崖青衣而去。

在場諸人皆慌亂起來，有急眼者甚至當即施法，想救下墜崖二人，可還未等他們有所動作，隻見崖間忽有白光溫柔一閃，浮光掠影，青衣紅衣，頃刻消失。

人……去哪了？

整個仙盟皆有盟主佈下的禁移大陣，傳送相關的陣法符籙一概失效，無人例外，更遑論這眾目睽睽下，二人不聲不響轉瞬憑空不見。

“快——快找人通知瀾夜仙長！沈家女綁了人質逃掉了！”

葉輕舟不知橋上騷亂，乘風疾下，於崖間接住木盒。正當她思索著是重新輕功折返崖上，還是乾脆直入崖底，另尋出路時，眼前忽然出現一襲紅衣，少女額間黑色魔氣縈繞，神色倉惶。

滄寧沈氏，沈北歌。

葉輕舟這才注意到，沈北歌並非身著紅衣，而是她原本粉衣羅裙，皆被鮮血染紅。

“你……”

她心泛漣漪，想問問小姑娘疼不疼？還未開口，手中木盒卻泛起白光，彷彿溪流輕輕一卷，如流雲般托起二人，葉輕舟隻覺神識被白光柔和包裹，逐漸陷入朦朧。

恍然間，她似乎聽見了貓兒一般的呢喃輕喚。

再度睜眼，已不是崖間絕壁，而是一座巍峨廣袤的劍台，驟雨不息，霧海繚繞，葉輕舟勉強撐著自己站起身，忽得發現手中木盒不知何時不翼而飛，隻剩一紙房契被攥在手心。

她定了定神，展開契書，發現一切確如當值修士所言，冇有賣房者，亦無憑中人，甚至議價落址都無隻字片語，隻有買者管業一欄孤零零躺著「葉輕舟」三個字。

葉輕舟微怔，她對此全無印象，甚至懷疑這隻有寥寥片語房契是否真的合法有效。

迷茫之際，周遭紛紛嘈雜起來，葉輕舟抬眸，發現諸多身著道袍的弟子來往不絕，步履匆匆，躡足附耳。

“沈家主當真要處死北歌小姐？”

“唉，原本就出身偏遠旁支，從小又冇了姐姐，因天賦絕然才得家主青眼垂憐，好端端地惹家主和少家主做什麼呢。”

“北歌小姐曾深得家主夫人厚愛，又同少家主感情深厚，我還以為不日就能見證二人喜訊呢。”

葉輕舟倚著一方劍碑，聽著眾人交談，慢慢明白過來，這正是沈北歌入魔那日，她眼下身處之地，極可能在瀛洲滄寧，而這些族中弟子，並不能看見她。

幻境？時空回溯？

她想，就算是幻境，也必然是由沈北歌回憶幻化而成，無論如何，得先找到沈北歌再說。

雲靄間劍碑林立，她順著石階步道慢慢往劍台高處走，雨霰疏疏，葉輕舟靈力耗儘，寒意浸入四肢百骸，每走幾步，都不得不停下來歇一歇，戾風咆哮，她咬咬牙，正欲前行。

“喵呀——”

葉輕舟忽而停住腳步，她又聽見了那貓兒一般細微的聲音，急切卻似乎小心翼翼，她轉過頭四下尋找，隻見劍碑後，一抹靈動輕盈的白色影子翕忽跳躍。

一隻雪色的豹子。

葉輕舟再回神，雪豹卻已消失不見，彷彿一切皆是錯覺妄念。

劍台之上，一道冷峻嚴苛的聲音響起。

“滄寧沈氏沈北歌，竊取沈家至寶，忤逆犯上，悖亂不悌，違背族規，現處立決，以儆效尤。”

沈北歌渾身沐血，數道穿骨靈鎖加諸於身，她跪在冰冷石麵上。數十位族中長老端立於前，漠然俯視。

沈北歌驀地抬頭，雙眸充血，一字一句道：“所以，你們瞞我姐姐訊息，對我悉心照料，隻為了不聲不響軟禁我一百餘年？”

無人答她，或者說，無人在意。

沈北歌淌下一滴血淚，剪水秋瞳中皆是痛苦：“你們斷我經脈，剝我道骨，是因為我身上藏著所謂的沈家至寶？”

劍台下弟子皆遠遠而立，聽不清高台上眾人言語，隻覺得平日裡可愛可親的北歌師妹已然瘋魔。

葉輕舟站在不遠處，平靜凝視著一切地發生，她思索著，若幻境所顯一切皆真，沈北歌走火入魔，並非身入歧途，也並非心生魔障。

而是為了，活著。

沈北歌一一掃過台上諸人顏色，諷刺笑道。

“抱歉，那我就不認命了。”

劍台中央跪著的嬌小少女揚起頭，額間黑色魔紋浮現，眸光清亮又決然，鮮血從她唇畔溢位，數縷裹挾著滔天恨意的魔氣湧現，穿骨靈鎖寸寸斷裂。

沈北歌入魔，此事便由家族內務，成了仙盟要案，仙盟出手乾涉，依律緝拿沈北歌。

葉輕舟緩緩闔上眼，瓢潑雨霧倏然遠去，她微怔，心念一動，嘶喊質問也蕩然無遺。

萬籟俱寂。

她意識到這其實並非幻境，自然並無破解之法。

或者說，眼前諸相，不過一場大夢。

承載著沈北歌記憶的夢。

葉輕舟再睜眼時，劍台劍碑皆無蹤無影，她站在雲階月地間，眼前是一方坐落於雲靄間的宅邸小院，青磚黛瓦，古樸典雅雕花門前竹影婆娑，水滿陂塘，收儘天光。

溫和安寧的彷彿歲月靜止。

葉輕舟指間房契隱隱發燙，她抬起手，發覺原本空白的落址處漸漸浮現出幾個飄逸隨性的字來，黑色墨跡隱隱褪色，泛著古舊的灰。

「此間歸夢」

這裡是，被藏於夢中的一方歸處。

-教。當值修士侃侃而談之際，窗外雲邊萬鈞金蛇一閃，劈下一道雷，他茶盞邊的靈鏡倏然震動，隨即流光大亮，歇斯底裡的哭腔破音從中傳來。“救救救——那個沈家女出逃殺出來了，就在千仞崖，救命啊啊啊——”葉輕舟與修士皆是神色驟變。二人出了門往千仞崖趕去，葉輕舟自甦醒後靈脈寸斷，修為無幾，傾天暴雨砸在身上，涼的刺骨，千仞崖索橋在風雨沖刷中搖搖欲墜，遠遠的，兵刃碰撞打鬥聲隨風而來。一片血腥氣中混著一絲魔氣。索橋中央...